大花脸与刀马旦缓缓步入剧院，剧院闲置，没有一个观众。

       画外音：干什么的。

       大花脸：噢，京剧院来走台的。

       画外音：哎哟，是您二位啊？我是您二位的戏迷。

       大花脸：是啊？哎哟。

　　画外音：您二位有二十多年，没有在一块唱了吧

　　大花脸：二十一年。

　　刀马旦：二十二年。

　　大花脸反应过来：对，二十二年了。我们哥俩都有十年没见面了。

　　刀马旦有些迟疑：十二年，十一……

　　大花脸：是，十一年了，是……

　　画外音：都是“四人帮”闹的，明白。

　　刀马旦：可不，都是四人帮闹的。

　　画外音：现在好了。

　　刀马旦：可不，现在好了。

　　大花脸：是，是。

　　画外音：您二位等一会，我去给您开灯去啊。

　　大花脸：噢，唉！您受累了（鞠躬）

　　大门关闭，打灯光，灯光聚焦舞台强光打在两人身上，音乐起。

　　字幕：霸王别姬

艳红带着小豆子急匆匆在街道行走，小豆子手上裹着厚厚的布。头上戴着帽子

　　一个穿着马褂长衫带着瓜皮帽的男子窜出一边说一边跟着走：哟，这不是艳红吗？老没见，你可想死我！（伸手抚摸艳红的脸）

　　艳红推开男子的手。

　　男子拉住艳红的胳膊：诶！

　　艳红再度推开男子，走了。

　　男子停留住，然后指着艳红离开的方向：臭婊子，你！

　　艳红抱着小豆子在街道急行，这个时候我们看到孩子的嘴上裹着布。看不到脸。

　　艳红驻足在一个街头卖艺的一个摊子，摊子上一群娃娃正表演《大闹天宫》。

　　艳红跟小豆子都饶有兴致的在看表演。周围众人对表演纷纷叫好。

　　戏到一半，一个娃突然朝着人群跑去，被人挡住，又朝另一个方向奔去。画外音：小癞子又跑了。

　　班主：好小子，我看你往哪儿跑。去给我追回来。

　　众娃娃去追小癞子。

　　班主手持铜锣抱拳：各位爷，多包涵着点啊！

　　侧边一男子飞起一脚踹中铜锣（哐当）几跟人围了上来。戏班上的一人抱拳：爷儿们，爷儿们，您高抬贵手。

　　男子逼上班主身前：什么下三滥的玩意儿，也他妈敢在这儿露脸？（揪住班主衣襟）周围的人来拉架。

　　围观者互相推拉，人群分开，小赖子被小石头抓了回来。按跪倒在地。

　　男子抓住班主转圈，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小石头隔着人群望着班主。

　　男子继续抓住班主转圈，叫骂声。

　　小石头：我操你们大爷。各位爷们都站好甭动，真钱买真货！我小石头今天玩个真的，让爷们开开眼。（摸脸，脸上的油彩花了。）

　　小石头伸手，旁边有人递上一块青石砖。小石头看了看青石砖，先用头在砖上抵了抵，然后用砖拍头，砖碎了。周围叫好。

　　男子松开班主，笑了。周围人丢钱。摊上的人捡钱。

　　艳红和小豆子看的很认真。

小石头趴在条凳上，摊主站在其身后，手持刀胚子压在小石头的背上，两人的后面有一人手持短鞭，侧头看着。

　　小石头：哎哟。

　　摊主：嚷嚷什么？我还没招呼呢！

　　摊主抽打小石头：你个狗屁大师兄，你他妈连个猴儿都演不了……日后还能做人？别当你今天玩了个邪，拍了个砖你以为我就能饶了你啊？那是下三滥的玩艺儿！（小石头嚷嚷）

　　说完，摊主扔刀离开。

　　大人教训娃娃们：我叫你们跑，跑！

　　小石头看着训练场外。

　　艳红跟娃出现在训练场外。

　　艳红朝着训练场行万福礼。

　　屋外传来，磨剪子的叫卖声。

小豆子的帽子跟脸上的布被揭开，露出姑娘的头型打扮，清秀的脸，班主从上到下检查小豆子的身体，艳红站在一旁。

　　班主拉开小豆子手上的布，露出一支有六指的手。

　　班主推开小豆子的手：您这孩子，没有吃戏饭的命，您带回去吧。（转身坐在椅子上）您想啊，他这一亮相，那台底下看戏的人不都吓跑啦（伸手比兰花指）

　　屋外，传来，磨剪子的叫卖声。

　　艳红身子冲着小豆子坐在椅上，脸朝着班主，呜咽：不是养活不起……实在是男孩大了留不住，这才来投奔您来了。您老好歹收下他（抹鼻涕）您只要收下他怎么着都成，您别嫌弃我们。

　　艳红顺势跪下。

　　班主：别介。都是下九流，谁嫌谁呀？他祖师爷不肯饭吃，谁也没辙！

　　班主站起，虚扶艳红。

　　艳红领着小豆子急匆匆的走出大院。

艳红拉着小豆子蹲在角落，两人相对，艳红拉起脖子上围着的布，盖住小豆子的脸。

　　小豆子：娘，手冷，水都冻冰了。

　　艳红扶着小豆子走到路边一个条凳前，拉过六指的手放在条凳上，一手按住，另一只手抄起菜刀抵着条凳，对准了第六指，毫不犹豫的就切了下去。

　　小豆子抽搐。小豆子拉开脸上的布，看着流着鲜血的手。

画外音，小豆子痛苦的叫声。

　　艳红一边哭一边抱着小豆子冲回院子。两人都在哭叫。

　　一进厅子，小豆子躲进桌子底下，艳红跪在地上用手去拉，小豆子乱窜。

　　屋外围了一群人。

　　小豆子冲出屋子，叫喊着跑。众人拦住娃。班主：抓住他。

　　小豆子被拉回厅子，按着跪倒在桌子前，桌上放着两柄香烛，看样子是拜师的香案。班主在桌子上轻轻放下一张纸，旁人拉着小豆子的血手，就往纸上按，留下一片血印。

　　艳红脱下外袍，披在小豆子身上。朝着班主福了一下，望着小豆子走了。

　　小豆子回首，门外已经空空。

床上躺着一群娃看着小豆子。

　　小癞子戴着面具：哪儿来的窑子里的，一边去。

　　众娃起哄。

　　小豆子脸冲着炕上的人，手里挂着娘的外袍。

　　一个娃用脚勾住那件袍子，一撩，袍子掉地上。

　　众娃起哄：窑子里的东西，掉地上啦。

　　小豆子蹲下捡起袍子，将其伸到火盆上方，任由火将袍子点燃。

　　众娃全看着那烧着的袍子，寂静。

　　小豆子将袍子扔进火盆。

　　屋外正下着雪。

　　门打开，一个娃进来，众娃钻入被窝，小豆子侧身站在火盆旁。

　　娃：你们是不是欺负他来着？

　　听声音是之前的那个小石头的声音。

　　艳红的娃看着卸了妆的小石头。

　　小石头招呼艳红的娃：过来跟我睡吧！

　　小豆子不搭理他，转身朝着反方向走。

　　小石头跳下炕，追上前，手搭在小豆子的肩膀上。

　　小豆子推开小石头。小豆子愤愤的看着他们。

　　小石头笑了，提腰带：呵，够横的你！（转身对边上躺在炕上的娃）小癞子，睡和尚被窝去。（转身，取了条被单，扔给小豆子）嘿，接着！

　　小豆子接住被单。

　　小石头跳身上炕，裹住被单，脸朝着小豆子，笑着：外边冷极了，小爷我撒的尿在牛牛眼，可就结成冰溜子了，差点没顶我一跟头！（说罢，对着手哈气）

　　小石头掀开被窝，来了个拿大顶，笑。

　　灯火被熄灭了。

小豆子被提溜着进了训练的房子里。众娃在练功。

　　班主：他是人呢，就得听戏，不听戏的，他就不是人，什么猪呀，狗呀，它就不听戏，是人吗？畜生！所以呀，有戏就有咱梨园行！

　　小豆子被人按着掰腿然后用几排砖抵着，痛苦的叫喊。

　　师父：别嚷嚷了，我就不爱听。

　　小豆子：我不！

　　师父：要人前显贵，您必定人后受罪。今儿个是破题，文章还在后头哪！

　　小石头带着人在一边走一边踢。

　　小癞子在边上倒立：小豆子，没事，朕都耗了一炷香了。

　　小石头悄悄踢开了一块砖。

　　小癞子：小豆子，忍着点。

　　班主坐在椅子上喝茶：小石头，在替谁偷工减料啊？

　　小石头：师父，我练腿眼朝天，没留神底下呀。

　　班主板着脸：废话，取活去。

　　旁人提着鞭子催促：快去。

　　小石头跑去取了把刀胚子，躬身交给班主：师父。

　　小石头趴在条凳上，嘴里直叫唤，班主用刀胚子抽打小石头。小豆子在远处看着。哭了。

　　班主打了几下：起来。

　　小石头跳下条凳，摸了摸屁股就要走。

　　班主：怎么，你当是完啦？还有一说呐！

　　小石头鞠躬：是，在班结党者，罚！

　　说完从旁人手里取了块板，跑出屋外，班主紧随其后。

　　小豆子看着小石头离开的方向。

　　小癞子：我他妈小癞子，什么都不怕。

　　小石头跪在地上，头顶着板子，板子上放着铁盆，班主提着水壶朝着铁盆子倒水。

　　班主：打自有唱戏的行当起……哪朝哪代也没有咱京剧这么红过！你们算是赶上啦。

　　屋内的众娃娃齐声：没错！

窗户上堆着雪，窗户透着，看见小豆子的脸，直愣愣的往外边瞅。

　　小石头还在院子里跪着，地上都是雪。天上也飘着雪。盆子里的水都结了冰，板子上都是霜。小石头的身子直打晃悠。

　　小豆子还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画外传来倒地声。小豆子从窗户前跑开。

画外音：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唱）

　　小石头撞开门，身上都是雪，嘴里唱着唱词。还直抽气。

　　小石头的声音都变了调，我们听的出他似乎感冒了：小爷我今儿练的是九转金炉的火丹功……我到外头凉快凉快……

　　小豆子裸着上半身，抱着被子把小石头抱住，用被子给小石头裹上。

　　小石头看着小豆子。

　　小豆子替小石头把上衣脱了。

　　小石头：我成火人了，离我远点！

　　小豆子跟小石头睡在一起，小豆子趴在小石头的背上，上边盖着被子。

一群娃子面朝着河滩，岸边是密集的杂草，天上飘着雪花。

　　一个个都在吊嗓子。雪落在他们的身上，厚厚一层。

　　转眼娃子都变青年了，看环境已然是夏天，有光着膀子的，也有穿着褂子的。

众人立于院子里，齐高声：传于我辈门人，诸生须当敬听，自古人生于世，需有一技之能，我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

班主提溜着一人的耳朵进场，众人都在练功。

　　班主推开手上的人：一边练去。

　　班主的脚步有些浮，看着像喝多了。手里持着一把折扇。

　　班主对着一个扯着绳子的人：你的《夜奔》

　　人唱：回首望天朝，急走忙逃……顾……顾不得……

　　班主用扇子拍人手心：顾不得什么？顾不得忠和孝！

　　班主走到小石头身前。

　　小石头：想俺项羽乎，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

　　班主：成，一字不差！伸手！

　　小石头伸手。

　　班主用扇子打手心：打你，是让你记着，下回还得这么背！

　　班主到小豆子面前。

　　小豆子：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们割去了头发……

　　班主：下文呢？

　　小豆子：我，我本是男儿郎……

　　班主板脸瞪眼。

　　小豆子：我，我本是男儿郎……

　　班主用力打小豆子的手心。班主：你本是女娇娥！

　　画外音：我叫你错……你错！我打你小癞子！你还错？你还错？

　　师父用刀胚子拼命的抽打。

　　小癞子趴在条凳上，哭：小癞子再也不敢了。

　　小豆子一个人在吊着脚，其他人都在侧边练，师父转身对着小豆子。

　　师父：你的《思凡》！

　　小豆子：我……我本是……我本是……

　　师父：你本是什么呀？

　　小豆子：我本是男儿郎。

　　师父：尼姑是男的还是女的？

　　小豆子：是……是男儿郎……

　　班主：您倒是入了化境了，连雌雄都不分了。

师父领着小豆子进了屋子。

　　小石头躲在外边窗下偷听。

　　我们可以在窗户上音乐看见小豆子跟师父。

　　小豆子：我……我……我本是男儿郎……

　　师父用力打小豆子的手心。

　　师父：师父说的戏，你全忘了，下次再忘了往死里打你叫你错，叫你错！叫你错……小子长点记性。

　　小豆子看着自己被打出血了的手掌。抽搐。

澡堂内，众人泡在几个大木桶里，有人泡着，有人搓着别人的背。

　　小石头用瓢给小豆子倒水，小豆子举着受伤的手，防止沾上水。

　　小豆子：师哥，赶明我要是给打死了……枕席底下有三大子儿，就给你了。

　　小豆子要用伤手擦眼睛，小石头拦着：留神，别进水！手毁了就唱不了戏了。

　　小豆子把伤手插进水里，小石头连忙把手拉了起来。

小石头撕了块布，给小豆子的手裹上：豆子，过两天就给祖师爷上香了，你就想你自己是个女的，可别再背错了。

　　小石头双手抱着小豆子的头，两人额头抵着额头。

小豆子站在门脚，头靠着墙。

　　一群娃子都坐在墙根。

　　一人对小癞子：癞子，吃过豌豆黄吗？

　　小癞子：豌豆黄？豌豆黄算个屁呀？

　　另一个：吃过驴打滚吗？

　　又一个人：盆儿糕呢？

　　小癞子：都是他妈狗屁，不好吃！

　　一人：那你说什么好吃？

　　小癞子站起身，伸伸懒腰：天下最好吃的，冰糖葫芦数第一。我要是成了角儿，天天得拿冰糖葫芦当饭吃。

　　画外音：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院子里的娃都被声音吸引了，纷纷望着小癞子。

　　小癞子：甭这么瞧着朕，朕又不是冰糖葫芦。

　　小石头：癞子，哈喇子都流出来哩！

　　小癞子跑到大门，整个人都趴在门上。

　　小石头冲上前拉开小癞子：你干嘛呢你？回来，回来！

　　小癞子冲着众人：嘿哟，这么大个儿的风筝，一堆呢！

　　其他人也冲到门前。

　　小石头拼命推着其他人：回去，回去。

　　但还是被人把大门打开了。

　　门开了，我们看见门外是一群看不清脸的孩子，手上举着各色的风筝。

　　所有的娃子都站在门口，望着那些风筝，呆了。

　　小癞子：小豆子。

　　小豆子一愣神。

　　小癞子：快跑。

　　小豆子穿过面前那些风筝，冲出胡同，小癞子紧随其后。

　　小石头追了出来，口里直喊：站住！站住！

　　小豆子冲出一段距离后，停住了。

　　小石头：小豆子！

　　小豆子脸冲着小石头：师哥，枕席底下那三个大子儿，你别忘了。

　　小石头含着泪，吼：反正你废了，滚吧！

　　小石头扔了件衣服给小豆子。

　　小豆子跟着小癞子跑了。

　　小石头望着小豆子跟小癞子，直到他们消失。

小豆子跟小癞子在大街上走，小癞子从后头抽出一根冰糖葫芦。

　　小豆子：诶，哪来的！

　　小癞子：你那三大子儿买的，小石头甭想了，让朕受用了吧！一串十个，我给你俩怎么样？

　　小豆子低着头走路，不吭声。

　　小癞子：怎么了，你？

　　小豆子：我憋了泡尿。

　　小癞子：大街上可不兴撒尿。

　　背后有一辆马车驶来，马车前有两个人看顾着马车，赶开前面的人。

　　小癞子：靠边点，靠边点。

　　画外音：哎哟，王老板。

　　小癞子：角儿来了，角儿来了！这儿有近道，走近道！

戏院主从门里趋步上前，两边围着人，但都规矩的让出一条走道，鼓着掌。

　　戏院主一边走一边缕缕头发，走到马车边：哎哟，我的角儿，您可是星宿下凡！

　　旁人拉开车门，戏院主亲自接着人下车。戏院主：您今儿就一声喷嚏也得是满堂彩儿。

　　角儿：您受累了。

　　戏院主领着角儿往里走：今天不挤出几条人命就上上大吉了。

　　小豆子和小癞子在边上看着。

小癞子跟小豆子走进戏院。戏院内人声鼎沸。戏台上开戏了。

　　字幕：京剧《霸王别姬》

　　小癞子：你先驮着我，呆会儿我驮你。

　　戏台上角儿出场。

　　小癞子指着台上：霸王！霸王！

　　角儿一个亮相，迎来碰头彩。小癞子拼命的鼓掌。小豆子也抬着头，从人缝里看向戏台。戏台上上演着武行。

　　小癞子抽泣：他们怎么成的角儿啊？得挨多少打呀？我什么时候才能成角儿啊？

　　小豆子眼里含着泪望着戏台。忍不住掉下了泪。

　　小癞子：唉，怎么个意思？你怎么尿我一脸呀？干什么呀，你？

　　看样子现在是小癞子驮着小豆子。

　　小豆子拉着小癞子穿过二楼，又从楼梯下一楼，绕过人群，从大门出去。

小癞子：我就知道你要回来，离了小石头，你就活不了！回去你又要挨刀胚子，我反正是不怕！我早就打皮实了，师父打我就跟挠痒痒似的。吃了糖葫芦我就他妈角儿了。我他妈怕谁呀？

师父打开大门，正好瞅见小豆子跟小癞子回来。

　　师父：好小子，你们还回来呀？你跑……

　　师父追着小豆子跟小癞子。

小石头等几个娃趴在条凳上，被刀胚子抽打。

　　小石头：打得好，打得好！

　　班主用力的甩着刀胚子：反了你了！你开门放人！

　　小豆子小癞子跟着师父走进来，看着这一幕。

　　班主：我打死你！

　　一间屋子门口站着个人，背班逃走者，罚！

　　小石头被打的从条凳上滚下来：师父，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拉着裤子就逃。班主追着抽打。

　　班主：叫你放人，我打死你！

　　逃到回廊，小豆子出现在对面。

　　班主跟小石头都愣在那，班主垂下拿着刀胚子的手。

　　小豆子：师父，是我自个儿跑的，不关师哥的事，您打我！

　　小豆子自己走到条凳前，拉起衣服，趴上。

　　小癞子从旁的地方走进院里。

　　班主走上前，脱掉外边的褂子。拉起衣袖，从别人手中接过刀胚子，对着小豆子就是一下。

　　整个场除了抽打声，没有任何的声音。旁人把趴着打的其他娃都赶了起来。一个个的都跪在地上。

　　小癞子在边上看着，从衣兜里抽出一个葫芦塞嘴里，吃。班主的声音在画外：我叫你跑！我打死你！

　　小癞子拼了命的往嘴里塞葫芦，一个接着一个。

　　班主：你当我不打你……我打死你！

　　小石头跪着爬到小豆子面前，带哭腔：豆子，说呀，开口呀！讨个绕呀，说打得好呀，说呀！

　　小豆子摇头。

　　班主还在抽打：我打死你，你跑，你跑！

　　小石头用手摇着小豆子的肩膀：说呀！

　　班主画外音：打你，打死你，咱们散伙儿……

　　小石头支撑的站了起来：你把小豆子打死了！

　　小石头冲向班主。

　　班主刀一挥，小豆子眼角就多了块血痕。

　　小石头：我跟你拼了！

　　班主揪住小石头的领口，一推，小石头就坐在地上了。小石头左顾右盼一下，往侧边掕起块石头，周围的人拦住小石头。

　　师父从班主后边哭着过来，手指着里屋：关爷，关爷，可了不得了！他……小癞子！

　　班主踉跄的冲向里屋。

　　小石头甩开拦着他的人，向前走，其他的娃子也跟着一起冲进了里屋。就见着，小癞子吊死在里面了。边上的一块板子摇晃着倒在了地上，砸起了尘土。

一块板子上铺着一床被子，小石头拿过一个面具放在被子上，小豆子接着也拿着一束梅花放在上头。

　　小石头趴在板子上，手抚摸着面具。

　　驴车拉着板子走了。

小豆子跪在蒲团上，背后摆着佛像。

　　众娃站在外边，班主拿着烟杆：《霸王别姬》讲的是楚汉相争的故事，楚霸王，何许人也？那是天下无敌的盖世英雄。横扫千军的勇将猛帅。可老天偏偏不成全他。在垓下中了汉军的十面埋伏，让刘邦给困死了。那天晚上刮着大风。刘邦的兵唱了一宿的楚歌。楚国的人马一听，以为刘邦得了楚地，都慌了神了，跑光了。听得霸王也掉下泪来。人纵有万般能耐，可也敌不过天命啊！那霸王风云一世，临到头……就剩下一个女人和一匹马还跟着他！霸王让乌骓马逃命，乌骓马不去。让虞姬走人，虞姬不肯，那虞姬最后一次为霸王斟酒，最后一回为霸王舞剑。尔后拔剑自刎，从一而终啊！

　　班主坐在椅子上，众娃站在身后。

　　班主：讲这出戏，是里边有个唱戏和做人的道理。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小豆子还跪着，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又一个的嘴巴子。

众娃站在岸边，面对着河，人人插着腰，吊着嗓子。岸边的草很是茂盛，都有人个儿高，河里都是荷叶，隐约间还有几朵荷花。

一群娃子穿着行头，在演练着武行的套路。

戏班的人都围着一位戴着眼镜、穿着黑马甲的那坤。

　　班主在侧旁陪着：张宅上把订戏的差委了您……那您就是我们喜福成的衣食父母。您抬举抬举呢，孩子们年下就穿上新衣裳了。

　　那坤缕缕头发：衣裳好穿，戏活难做！张公公那是当年陪太后老佛爷听过戏的主儿……糊弄得了吗？敢吗？玩意儿要是不灵，衣裳……砸了我的脸面没什么，像您这样的，能给您囚起来。

　　班主在一旁陪着小心：喳，喳。

　　那坤看着站在花台上的小豆子：这孩子有点意思。嗯，学几年戏啦？

　　班主：小豆子，快，快过来，给那爷请安。

　　小豆子绕了点路，来到那坤面前，行了个万福礼。

　　那坤上下打量了下：身段还不错，有点昆腔儿的底儿没有啊？

　　班主：学了两出。

　　那坤在廊子上坐了下：男怕《夜奔》，女怕《思凡》，那就来段《思凡》吧！

　　小豆子：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为何……

　　那坤站起身，错过小豆子的身子就走。

　　班主在后面追：那爷，那爷，实在对不住您了！这孩子不太平常！

　　那坤：关爷，改日再见。

　　小石头在路边走了出来，一手抄住小豆子衣襟：谁叫你回来啦？我叫你错，我叫你错！

　　小石头揪住小豆子，把他往一椅子上一推，手里拿着一挺烟杆对着小豆子：张嘴，张嘴，张嘴！

　　小豆子张嘴，小石头把烟杆插进小豆子嘴里，搅：错！错呀你！我叫你错，我叫你错，错……

　　小石头把烟杆从小豆子嘴里抽出，然后往边上一扔：来！

　　边上人扔过一把大刀。

　　众人上演武行套路。

　　那坤就站在边上，愣愣的看着。班主，在边上笑。

　　小豆子也愣愣的看着，嘴角有血流下。

　　小豆子：我本是……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

　　小豆子从椅子上站起，向前走：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系黄带，身穿直裰……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着锦穿罗，不由人心急似火……奴把袈裟扯破！

小豆子浓墨重彩，刀马旦打扮，在戏台上唱戏。

　　小豆子：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站……

一众人穿的华丽，有女旗人更有官员在场，鼓掌叫好。

那坤站在回廊上，边上陪着的是班主。

小豆子：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一女子着旗装，坐在桌后，跟着节奏摇头晃脑，手中拿着盖碗茶。桌上摆着果品，身后站着一群下人。

小豆子：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

寿桌后，张公公着寿袍坐在椅子上，面带微笑，边上有官员伺候。桌上摆着几盘果品，更有一个大铜水烟壶。

　　张公公招呼了下边上的官员，指着正前方：这小小子……

　　侧边的管家对着老妪点点头，然后冲着侧边招招手：关爷，关爷……

　　班主从侧边走到老者身旁，躬身：张公公，您寿比南山！

　　张公公笑着指指正前方。

小豆子坐在椅子上：只害得众百姓痛苦频连！

　　画外：大王回营了。

　　小石头作霸王打扮，大花脸，从左侧进戏台。

　　小豆子：大王！

　　小石头：此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

下人端上一盘盖着红布的托盘，放在桌子上。管家坐在椅子上，班主站在边上。

　　管家：这是老公公特地赏给两位小角儿的，谢赏去吧。

　　班主唱诺：喳。

小石头脱了戏服，脸上的油彩却没有去，手里拿着把剑。小豆子站在他边上。

　　小石头摆弄着剑：霸王要有这把剑，早把刘邦给宰了。当上了皇上，那你就是正宫娘娘了。

　　小石头抽出剑。

　　小豆子：师哥，我准送你这把剑。

　　那坤从侧边跑了进来，接过剑，把剑收鞘：哎哟，当心呀，我的小爷儿。这可是把真家伙。

小石头拉着小豆子在回廊上跑。

　　那坤在后面跟着：慢着，慢着，来了，来了。

　　小石头抚摸眉毛。

　　小豆子：怎么了？

　　小石头：眉毛这儿，汗一蛰，生疼！

　　那坤站在了管家面前，用手指了指小石头那边，班主站在管家边上。

　　班主：俩孩子一块去吧？

　　管家：老规矩了，多少年的老规矩了！

　　小豆子用舌头舔着小石头的眉毛处。

　　那坤：关师父，这您不明白就说不过去了。您说这虞姬她怎么演，她都有一死不是？您说呢？（对着管家）

　　班主在侧面点点头。

　　有个人把小豆子背了起来，撒腿就跑。

　　小豆子：师父。

　　小石头：小豆子。

书房内光线阴暗，小豆子一个人进了书房。

　　小豆子绕过屏风，看见一个一个白发脸上扑粉，嘴角一块胭脂，身上着白纱，内着红色肚兜的张公公，怀里抱着一个女郎，躺在床上。

　　张公公看见了小豆子。

　　女郎起身，从侧面离开了。

　　张公公：今年是什么年？

　　小豆子：是民国二十一年。

　　张公公：不对~是大清宣统二十四年！你过来。

　　小豆子愣住不动：我……我要找我师哥！我想撒尿。

　　张公公从床上站起，走到后面，手里捧着一个透明的玻璃大方樽，放在地上：就往这里头撒……就往这里头撒……你这样的往里头撒，不算糟蹋东西。

　　小豆子解开裤子，冲方樽撒尿。

　　张公公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看。

　　张公公：来，来，来呀！

　　张公公抓住小豆子的手，小豆子挣脱，跑，张公公追，最后被抓住了胳膊，按倒在罗汉床上。

小豆子从府门走了出来。小石头迎了上来。

小石头：豆子！ 小豆子甩开小石头的手，就往外走。

小石头追上来，拿件衣服披在小豆子身上。

班主走到府门前，府里下人：关老板，张公公让我谢谢您。

小石头：你怎么了？说话呀？哑巴啦？说话呀？

一个婴儿被人抛弃在地上。婴儿哭叫。

小豆子跑上前，抱起孩子。

班主：小豆子，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你还是把他放回去吧。

小豆子不理，抱着孩子就走

小豆子抱着孩子在前面走，小石头在边上陪着，班主在后面跟着。

婴儿躺在床上，一群娃裸着上身逗弄着婴儿。

小豆子蹲在训练场里头，双眼含泪。

画外音：磨剪子嘞，抢菜刀。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排好顺次成三排，后边挂着红布，我们可以看的出来，他们是在合影照相。

画外音：好了，好了，瞧这儿，瞧这儿。

段小楼（小石头）与程蝶衣（小豆子）穿着西装摆好姿势合影。

摄影师：二位老板少年裘马……甭甭管穿什么衣裳，什么款式……只要一上身，管保都体面，都标致。

段小楼与程蝶衣换了身长袍马怪，坐在椅子上合影。

摄影师：好。

外边传来：反对日本增兵华北！

摄影师跑道阳台往下看。回来：糟了糟了，又是那些学生们！

摄影师下楼。

字幕：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前夕 我们可以看到 一大群的人举着横幅高喊着口号在游行，交通要道有军队设卡，荷枪实弹严阵以待。有人在打砸贴着日本国旗的箱子。

段小楼和程蝶衣从楼上下来，就被一群学生堵住了。

学生甲：这不是照片上那俩戏子吗？

学生乙：眼瞅就要当亡国奴了，你们知道吗？

学生丙：这妖里妖气的你们唱什么戏？

学生丁：没家没国的，你们有没有中国人的良心？

那坤在安抚学生们的情绪。

段小楼：唉，都看清楚！这是正经八百的中国人！你们他妈都给我看清楚了。

那坤：诸位，诸位，没错，没错！正经八百的中国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学生们：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那坤：都是一个老祖宗！

学生们：都是一个老祖宗！

那坤：老祖宗错得了吗？错不了，错不了！

段小楼跟程蝶衣分别坐在黄包车上，那坤在边上跟着跑，还有几个小厮在边上跟着，有一个拿着红纸伞给程蝶衣遮阳。

段小楼：一个个都他妈忠臣良将的模样……这日本兵就在城外头，打去呀！感情欺负的还是中国人呀！

那坤：瞎哄呗！学生们不都没娶过媳妇吗？火气壮，又没钱找姑娘……总得找个地界煞煞火不是？

程蝶衣：领着喊的那个唱武生倒不错。唉，咱俩第一出《别姬》在哪儿演的？

段小楼：那驴年马月的事全让你记住了。

那坤：嘿哟，段老板，这您不能忘！那不是张公公府上的堂会吗？我保的二位小爷嘛，二位的发祥宝地呀！

段小楼：蝶衣，那儿现在成了棺材铺了！

程蝶衣：我昨儿刚去过。

那坤：又去找那把剑去了不是？早不知卖哪儿去了。

程蝶衣与段小楼从黄包车上下来。

周围的人：程蝶衣！程蝶衣！

买冰糖葫芦的路过：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程蝶衣回头看着买冰糖葫芦离开的方向。

那坤凑上前：座是汪洋汪海。一个个都伸着脖子，等着瞻仰您二位的风采呢。袁世卿今个儿特别来给您捧场。这面子天大了去了！

戏园子的人：马后，马后……没扮上呢！

戏园子的人撩开帘子，往外看，座是人山人海。

旁人引着袁世卿到一座前，给袁世卿拉好座位，让袁世卿坐下。帮袁世卿把外套收了。

程蝶衣在给段小楼化妆。

画外音：段老板。

戏园子的人站在门口：急急风催半天了，您再紧把手！

段小楼坐在椅子上：知道了，知道了，我先亮一嗓子。让他们知道票没白买不就得了。

台上唱着霸王别姬。

那坤站在袁世卿的边上，在袁世卿的耳边：到没到人戏不分，雌雄同在的境界……您给断断！

程蝶衣在给段小楼卸妆：唉，袁世卿今儿个来捧场了。　　
段小楼：没听见我盖着唢呐唱吗？把血都挣出来了。我就让他听明白了，没他四爷的捧场，咱在北平也照唱照红！　　
程蝶衣：那你也悠着点。　　
段小楼宽衣：没事儿！到了节上……我两手轮着掌在腰里，帮着提气。　　
程蝶衣站在段小楼的身后，双手穿过段小楼的腋下，放在段小楼的腰上：这儿？　　
段小楼：不对！　　
程蝶衣的手往上抬了抬：这儿？　　
段小楼应了声。　　
程蝶衣突然用力掐了段小楼的腰。　　
段小楼一惊，回过头，你别闹。　
这时候两人正好站在一个全身镜的前面。　　
两人缓缓转头，看着镜子。　　
门开了。　　
两人身子分开。　　
袁世卿从门外走了进来，那坤和几个小厮紧随。　　
段小楼、程蝶衣：四爷！　　
袁世卿：久仰久仰！二位果然是不负盛名。　　
段小楼抱拳：四爷，您捧场！　　
袁世卿坐在椅子上：唐突了点，算是见面礼！　　
小厮手上抱着一个红布包着的匣子，红布层层打开，匣子被打开了，里头是精致的首饰头脸。　　
那坤看着匣子：哎哟，都说当年太后老佛爷……她老人家赏戏有这样的手面吗？有吗？没有吧！四爷，您这让我们蝶衣怎么当得起啊？　　
袁世卿：《霸王别姬》这一折，渊源已久，本是从昆剧老本《千金记》里脱胎出来的，好多名家都在这出上唱栽过。独你程老板的虞姬快入纯青之境，有点意思了！有那么一二刻，袁某也恍惚起来，疑为虞姬转世再现啦！段老板，霸王回营亮相，到与虞姬相见。按老规矩，按老规矩是定然七步，而你只走了五步，楚霸王气度尊贵……要是威而不重，岂不成了江湖上的黄天霸了？　　
段小楼：四爷，您梨园大拿呀！文武昆乱布不挡，六场通透……您能有错吗？您要是都出了错，那我们兄弟这点玩意儿……还敢在北平的戏园子里露吗？　　
程蝶衣拉了拉段小楼的衣襟：四爷，您得指教我们。　　
袁世卿：如不嫌弃，请二位到舍下小酌几杯，然后细谈。实话说，这出戏的学问，还真不浅。　　
段小楼：哟，四爷，对您不住，赶巧了，我得……喝一壶花酒去。
袁世卿笑了：另有雅趣！好！程老板呢？　　
程蝶衣没吭声。　　
那坤笑着哼哼两句。　　
袁世卿：那么日后踏雪访梅，再谈不迟。失陪了。　　
程蝶衣：四爷您慢走。　　
袁世卿一行出门，段小楼也走到门口：蝶衣，我也走了。　　
程蝶衣望着他走了。

画外：彩凤，金燕，丽君，淑媛，秋香接客了。　　
段小楼走了进来。　　
大茶壶：段老板，您来啦！　　
大茶壶用抹布拍了拍椅子垫：您请坐。　　
老鸨子带着几个姑娘：段老板，有些日子没来了，这心里还怪惦记的。　　
段小楼拿着个手绢挥了挥：会会菊仙姑娘。　　
老鸨子：哟，这话怎么说的呢？您倒早，您倒早言语呀！　　
段小楼坐在椅子上，老鸨子走到段小楼身后：菊仙姑娘这阵子不在，她出条子应饭局去了。这可怎么好？要不这么着吧！姐给你找个好的啊！彩凤，你来陪陪段老板。小楼，我就不陪你了。　　
彩凤挥着丝巾，站在段小楼的面前，一只手撑着桌子，整个人成之字形。　　
段小楼手抚上彩凤的屁股。　　
彩凤拍开段小楼的手。　　
段小楼：给哥哥透个实情，菊仙姑娘在哪儿间屋啊？是在底下呀？还是上头？　　
彩凤坐在桌子上。手搭在段小楼的肩膀上。　　
彩凤：凤凰当然栖高枝呀。可人家是头牌，你够得着吗？　　
段小楼一把拽过彩凤，把她拉坐在怀里，彩凤惊叫。　　
段小楼头贴着彩凤的头：让你说着了，哥哥我就是专傍头牌的。　画外传来 砸瓷器的声音。

一个女人在前面急匆匆的走，我们感觉到她非常生气，后面有几个男人追着。　　
菊仙：王八蛋！　　
画外：王八蛋就王八蛋！

彩凤推开段小楼：去呀，你不是要傍头牌吗？看那几位爷不把你剁了当菜吃。

一群人拦着了菊仙。　　
菊仙：告诉你，我真急了！　　
周围的人：急了……急了好呀！（我们可以看到周围的人，都醉醺醺的。）　　
我们这时看见，菊仙一条腿已经挂上了栏杆，菊仙：再闹！再闹我就跳了！　　
甲：你跳呀！你前脚跳，我后脚跳。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乙，提溜酒壶：我们就跟你死，做你的棺材板。

段小楼仰望，手上的手绢一挥一挥。

菊仙看着下面：小楼！

菊仙从楼上跳了下来。

菊仙从上面跳了下来，段小楼接住她。
菊仙抱住段小楼。
菊仙：这帮小子坏透了！他们逼着我，嘴对嘴喂他们酒喝。怎么着，王八蛋？你们跳呀！姑奶奶跳了，怎么着？王八蛋，都是他妈丫头养的！（指着楼上）

众人：下去，下去就下去，走！

众人从楼梯口下来。众人围住段小楼和菊仙。　　
甲：啊，是段老板呐！段老板，咱们到这儿，可都是找乐子的，扔出去的可都是白花花响当当的大洋啊！　　
乙把手里的酒壶朝后头一扔，破碎声：今儿个谁跟谁都别找不痛快。　　
段小楼打了个喷嚏。　　
甲：别找不痛快~走吧！　　
众人去拉菊仙。　　
段小楼拦住：哎！别介呀……　　
乙伸手式要打段小楼，段小楼护住头。　　
甲：怂了？　　
段小楼站起身，笑着：菊仙，这可就是你的不周到了。　　
菊仙望着段小楼，眼中含泪。　　
段小楼：你怎么没告诉各位爷，今儿是什么日子？　　
段小楼抄过果盆，将果子倒了，然后拿起酒坛就往里头倒酒。双手端起酒在面前：今儿不是咱们定亲的喜日子吗？　　
菊仙笑了。菊仙：对！今儿个是姑奶奶定亲的喜日子，怎么着？给姑奶奶贺喜吧？给姑奶奶敬酒吧！　　
段小楼端着酒，喝。喝了半盆子，然后端给菊仙。　　
菊仙接过盆子，将里面的酒喝完。　　
甲拍着段小楼的肩膀：爷们儿，哄他妈谁呢？　　
乙拍段小楼的头。　　
段小楼：各位爷，今儿个是我大喜的日子。我得敬敬各位爷。　　段小楼拿起一个茶壶：给各位爷醒醒酒。 给我叫个好。　　
老鸨子跑出：唉，小楼。　　
段小楼一个转身，面对众人，一笑，手起头低，壶碎。

程蝶衣和段小楼背对着，各自对着镜子勾脸。　　
程蝶衣：听说你在八大胡同打出了名来了。　　
段小楼：这武二郎碰上西门庆。不打，不打能成吗？　　
程蝶衣：这么说，有个潘金莲啦？　　
段小楼：这是什么话？　　
程蝶衣：你想听什么话？　　
段小楼转身看着程蝶衣的后背：嗨！不过是救人解难，玩玩呗，又不当真。蝶衣，什么时候一起去逛逛，就知道了。（搓手）　　
程蝶衣猛的站起，走到屏风后边。　　
段小楼看着，也跟着站起：兄弟，对不住，兄弟！师哥今儿神不在家，说走嘴了。师哥该死（自己给自己掌嘴）。　　
程蝶衣在屏风后：你忘了咱们是怎么唱红的了？还不就凭了师父一句话？　　
段小楼坐回椅子：什么话？　　
程蝶衣：从一而终！　　
程蝶衣从屏风后走出，坐回椅子，面朝着段小楼，手拉着段小楼的胳膊：师哥，我要你跟我……不对，就让我跟你好唱唱一辈子戏，不行吗？　　
段小楼：这不……这不小半辈子都唱过来吗？　　
程蝶衣撒开拉住段小楼的手：不行，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段小楼：蝶衣，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呀！唱戏得疯魔，不假，可要是活着也疯魔，在这人世上，在这凡人堆里，咱们可怎么活哟？来！给师哥勾勾脸！

戏台上唱着《霸王别姬》。菊仙坐在下面，吃着瓜子看着戏。看了会，离开。

菊仙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大叠的银元，还有珠宝首饰，菊仙正往外掏身上最后一叠银元，然后退倒在桌上。　　
老鸨子看了一眼桌子，抽烟，不吭声。　　
菊仙摘下一对耳环扔桌上，又摘下戒指手镯扔桌上，又摘了簪子。老鸨子仍旧不为所动。　　
菊仙最后脱了脚下的绣花鞋，往桌上一放。站起身，走出门。　　老鸨子：真他妈想到太太奶奶啦你？　　
老鸨子站起，把桌上的财物用双手一扫，掉落在地上。　　
老鸨子：做你娘的玻璃梦去吧！你当出了这门，把脸一抹洒，你还真成了良人啦？你当这世上的狼呀虎呀的就都不忍得你啦？　　
菊仙掀开门帘子走进来，依靠在门框：哟，可吓死我啦！　　
老鸨子坐下，把玩手中一枚银元：我告诉你，那窑姐永远是窑姐。你记住我这话。　　
老鸨子拿着银元，吹了口气，放在耳边听声响。　　
老鸨子：这就是你的命。　　
菊仙笑了笑：成，回见你啦！

那坤拉开帘子，程蝶衣走上戏台上，戏台下人山人海的喊着：程老板……　　
后边跟着的人手里捧着长条幅。那坤拉开。上写着风华绝代。　　画外音：袁世卿送条幅……风华绝代！

门被菊仙推开了，段小楼披着外套坐在里面喝茶。　　
段小楼转头，看见含泪的菊仙：哎哟，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段小楼站起身，走向菊仙：又怎么了，菊仙？来，来，来，进来说。　　
菊仙转身：你出来。

段小楼跟着菊仙从门里出来。　　
段小楼看着菊仙的脚：嘿，怎么光着脚呀？这么凉的天，出了什么事啦？　　
菊仙捂着嘴抽泣：赶出来了~花满楼不留许过婚的人。　　
程蝶衣以及一帮人从侧边走过，看见这一幕，站住。　　
段小楼看见程蝶衣，走向程蝶衣，拉过程蝶衣走到菊仙面前：来，来，过来见见。这是菊仙小姐。这就是我的亲师弟，你瞧见了，演虞姬的。（对着菊仙）　　
菊仙笑着：哟，常听小楼念叨您，听都听成熟人了。　　
程蝶衣：噢，菊仙小姐，失陪了。　　
程蝶衣走向门，进门，用力关上。　　
段小楼看了看门。　　
菊仙：小楼，那天在花满楼……要不是你在楼底下接着，我早就入土了……那杯定亲酒可是你先喝了一半，菊仙命苦，你要收留她，有人当牛做马侍候你，你要是嫌弃她，大不了，她再跳回楼。　　菊仙看着段小楼。　　
段小楼脱下外套，披在菊仙的身上。　　
周围人叫好。　　
画外：这妞可够厉害的。　　
那坤：服，我服！这他妈就是一本大戏呀！什么时候“洞房花烛夜”呀！　　
段小楼：今儿晚上。　　
菊仙：还有哪，你呀，得当着戏班儿上下，老少爷们的面儿……先给我办定亲礼。我得堂堂正正的进你段家的门。　　
段小楼：嫌我偷工减料啊？那成，今儿晚上就是定亲礼，请各位赏光。　　
门重重打开，脱了行头的程蝶衣从门里走了出来。　　
程蝶衣扔了双绣花鞋到菊仙脚下：菊仙小姐……您在哪儿学的戏呀？　　
菊仙：哟，我哪儿学过戏呀？　　
程蝶衣走到对面椅子上坐下：没学过？那就别洒狗血了。　　
段小楼：蝶衣，叫声嫂子吧！不叫不成了，还有今儿晚上证婚人这活儿……你得给我接下来。　　
程蝶衣目中含泪：黄天霸和妓女的戏，不会演……师父没教过。　那坤上前：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菊仙：师弟，小楼在人前人后提起您来……说的可都是厚道话呀！菊仙跟段小楼往侧边走。　　
程蝶衣站起身：别走！你上哪儿去？　　
段小楼：我上哪儿，你管的着吗？　　
段小楼要走。　　
程蝶衣：师哥！师哥，你别走！袁世卿今儿晚上请咱们过去，要栽培咱们。　　
段小楼：姓袁的他管得了姓段的吗？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让他栽培你一个人去吧。　　
段小楼领着菊仙走了。　　
程蝶衣：师哥！师哥！

透过全身镜，看见程蝶衣软塌在椅子上，头仰着。　　
袁世卿手里拿着一对翎子，出现在镜子里。　　
程蝶衣直起身。　　
袁世卿：这对翎子……难得！是从活雉鸡的尾巴上生生收取的，这才够柔软，够伶俐，够漂亮！我恭候大驾啦。　　
袁世卿放下翎子，走了。

袁世卿与程蝶衣相对而立，中间稍后点摆着一尊观音像。　　
袁世卿：尘世中，男子阳污，女子阴秽……独观世音集两者之精于一身。欢喜无量啊！　　
程蝶衣不搭话，转身观看袁世卿在厅子里的文物收藏。走到一尊观音等身立像前，观音立像身挂一柄宝剑。　　
程蝶衣取下宝剑。细细把玩观看。　　
袁世卿：这把剑有些来历，是大太监张某的旧物。张家破败时，是费了大周折弄到手的。如此看来……此物是你的旧相识了！果然世上的事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程蝶衣抽出宝剑。袁世卿站在他身后，把住他的手将剑回鞘，两人成环抱状。　　
程蝶衣上前一步，脱出环抱。　　
袁世卿：喜欢？　　
程蝶衣：我……　　
袁世卿手挡住程蝶衣的嘴：你我之间不言钱，那个字眼实在不雅。（手抚上肩膀处）自古宝剑酬知己。程老板愿做我的红尘知己吗？画外炮声轰鸣。

两人勾上脸站在院子里，袁世卿手持宝剑。二人在唱《霸王别姬》。两人踉跄的步伐，可以看出喝醉了。　　
唱着唱着，程蝶衣从袁世卿手中抽出宝剑，横在脖子上。　　
袁世卿：别动。这是真家伙。　　
程蝶衣放下剑。剑掉在地上。程蝶衣眼中的泪垂落。　　
袁世卿手中剑鞘也掉落在地：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此境非你莫属。此貌非你莫有。

一辆黄包车在寂寥无人的大街上奔跑。　　
画外：你要去哪？（日语）　　
一群日本骑兵包围了黄包车。拉黄包车的被吓跑了。　　
日本兵把黄包车的帘子拉开，露出瘫软在座位上的程蝶衣。　　
画外：是个疯子（日语）

程蝶衣手里捧着剑，推开大门，走了进来。　　
那坤走了出来：哟，程老板，我就知道您准回来。这上座都给你留着哪！

程蝶衣捧着剑走进屋子里，一群人都迎着他。　　
程蝶衣走到靠在罗汉床上的段小楼。　　
段小楼看了看程蝶衣，笑了：好你个蝶衣！这面子你总算给师哥了。要不然——　　
程蝶衣：你认认！　　
程蝶衣将剑扔进段小楼的怀里。　　
段小楼拿起剑，拔剑：好剑！又不上台！要剑干什么？　　
程蝶衣看了看他和段小楼两人的合影。　　
菊仙举着杯子：师弟呀，今儿你可来晚了。该罚你一杯。　　
段小楼：对，得罚一杯！　　
菊仙把酒杯凑到程蝶衣的嘴边上。　　
程蝶衣：多谢菊仙小姐。　　
程蝶衣转身就走。　　
程蝶衣走到门口，：小楼……从今往后，你唱你的，我唱我的！　那坤追上去：哎！别呀，程老板，这可不能够！　　
旁人：这不是……戏迷们还不得……　　
画外：不得了，了不得了！日本……日本进城，进城了！　

程蝶衣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菊仙和那坤站在门口往外望。　　
一群举着日本国旗的日本骑兵，在路上奔马。　　
段小楼走到门口。　　
门外是一群的日本步兵，走着整齐的步伐，从门前经过。　　
段小楼：蝶衣……蝶衣呢？　　
段小楼被拉进院子里，门关上了。

戏台上正上演《贵妃醉酒》，戏园子内挂满了日本国旗，有一条横幅，上写：大东亚共存共荣。　　
二楼上，正席坐着一名日本军官。　　
袁世卿坐在他的老席位，侧着脸看着日本人跟台子上的演贵妃的程蝶衣。

菊仙在给段小楼勾脸。　　
段小楼：师弟说，这眉子得勾得立着点才有味。

程蝶衣在台子上唱戏。　　
下面戏迷们喊着：程老板。　　
日本军官对着边上人挥了挥手。　　
楼下一群日本士兵冲了进来，拦住疯狂的戏迷们。

警察跟日本兵在后台内站岗，那坤在跟一个警察交涉，一个老人拿着一件戏袍子走过。

老人要给段小楼披上袍子，警察把袍子抢走了。　　
段小楼回头。　　
警察把袍子给一个日本兵披上。　　
老人：段老板，你看这个。　　
警察：太君，我给您系上。　　
段小楼靠在门框上：唉，这不成！你得让他给我脱下来。　　
菊仙：小楼！

程蝶衣在舞台上跳起了胡旋舞。

袁世卿站起，鼓掌。

周围的人也开始鼓掌。

警察：这才是你的戏衣，他就要你姥姥身上的寿衣，你也得乖乖的被扒下来，听明白了吗，戏子？

日本军官站起，递出指挥刀，脱掉白手套，交给别人，鼓掌。

段小楼手里拿着一把茶壶，突然掀起警察的盖帽，然后照着警察头上就砸了过去。　　
警察被砸倒了。

程蝶衣看着信，然递给别人：跟日本人说，我马上就去！　　
那坤出来拦着：哎，慢着呀！这哪儿是什么堂会呀！这就是讹您去给他们唱一回。您说这不去吧，眼下能救小楼的……除了您没旁人了。你要是去吧，万一您自个儿再出点什么差池……我这个戏园子，得——　　
程蝶衣瞪那坤。　　
那坤：得，去，去……

菊仙闯进院子，往里走，有人甲在边上拦着：菊仙小姐，你干什么？　　
乙走到菊仙身前：小姐，小姐，程老板不在家！

菊仙闯进院子，往里走，有人甲在边上拦着：菊仙小姐，你干什么？　　
乙走到菊仙身前：小姐，小姐，程老板不在家！　　　　91.屋子 日 内　　
菊仙闯了进来：蝶衣呢？蝶衣！　　
程蝶衣正在给自己系披风。　　
菊仙对着程蝶衣：你赶紧着呀！都说日本人会放狼狗要人心吃。他又是那个脾气，你要去晚了，他可就没命啦！　　
那坤在菊仙面前，用手比划。　　
全身镜里，程蝶衣系好了披风，菊仙走了进：师弟。　　
程蝶衣看了一眼菊仙，把披风解了下来。　　
程蝶衣把披风往椅子上一放，走到堂前的席位，坐好：我师哥可是在您的手上让人逮走的。　　
菊仙：你这是什么话嘛？小楼打小是怎么待你的？　　
程蝶衣从边上拿了一个头脸首饰：您知道就好！　　
程蝶衣用布细细擦首饰。　　
菊仙搬过一把椅子，放在正对着程蝶衣的地，坐下。　　
菊仙：那爷，请你先退一步……我跟我师弟有几句私房话要说。　那坤：都说菊仙姑娘聪明……不然不能这时候来。都是为了小楼，有话好商量！　　
那坤出门。　　
菊仙：干脆明说了吧！你倒是去还是不去？　　
菊仙站起，走到程蝶衣的面前，叉腰：说话呀你！　　
程蝶衣侧着脸不搭理她。　　
菊仙走回位置背对着程蝶衣：我明白你的心思。　　
菊仙侧着坐下，要不这么着吧。你只要囫囵个地把小楼给弄出来……我哪来哪去，回我的花满楼。躲你俩远远的，成了吧？要说在花满楼，还真是个不操闲心的地方。日子过的轻省多了！　　
菊仙拿起披风，兜着。　　
程蝶衣上前。先系上围巾：这可是您说的！　　
菊仙把披风给程蝶衣披上：一言为定。

菊仙在唱昆曲《牡丹亭》 。

一群日本军官，盘膝在垫子上，聚精会神的听。

程蝶衣和菊仙站在一辆汽车旁。远处是日本兵设的卡。　　
两人往角落冲：师哥（小楼）。　　
段小楼从城墙上下来，被程蝶衣和菊仙拦在了楼道上。　　
菊仙：小楼，你没事吧？　　
段小楼看着程蝶衣：你给日本人唱了？　　
程蝶衣：有个叫青木的，他是懂戏的！　　
段小楼啐了程蝶衣一脸。　　
菊仙：小楼，你！　　
段小楼绕开程蝶衣，菊仙给程蝶衣擦了擦脸，然后去追段小楼。　段小楼和程蝶衣上车，车开走了。　　
程蝶衣走到城下，城门洞打开了，强光。程蝶衣用手遮住眼睛。　一排日本兵牵着狗，跑步出来，后面拖着十几号中国人。狗吠。　程蝶衣跑到城墙上，往下看。　　
十几号中国人捆着站成一排，背靠着墙。　　
一排的日本兵站在他们的前方。端枪，射击。

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声音，打着鞭炮，一群各色的人在鼓着掌，菊仙穿着喜袍顶着红盖头从门洞那走来。　　
菊仙推开搀扶的两个伴娘，把红盖头一掀，脚踢那卷着的红地毯，地毯铺开，踩着地毯，自己个就进了屋子。

菊仙坐在椅子上，喝酒，房间内布置的喜庆，还有一对喜烛。　　段小楼抢过菊仙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拍：好了……来吧！　　
段小楼拉起菊仙，就要往床上拉，菊仙挣扎：我还要再喝一杯。　段小楼抢过酒杯：我……我替你喝。

菊仙又抢回被子，将酒喝尽。　　
段小楼拉着菊仙的手，把菊仙背起。

程蝶衣与袁世卿手持银质酒杯，坐着对酌。　　
桌上摆着都是银质的餐具，房间内灯火通明。　　
程蝶衣一仰头，饮尽杯中酒，往侧旁看。　　
侧旁有两人，一人手持山鸡，一人手持一鳖，用山鸡逗引鳖，鳖咬住山鸡，持鳖者趁机用刀子割鳖的脖子，鳖下方却是一口汤锅。鳖血掉入汤内。　　
袁世卿站起身：这就是《霸王别姬》。依我之见，你们的戏演到这份上了，竟成了姬别霸王，没霸王什么看头了！　　
程蝶衣一敲银酒杯，放在耳边听响。　　
袁世卿亲自倒了碗汤。递给程蝶衣：喝了它，您定能纤音入云，柔情似水。

程蝶衣与袁世卿盘膝在床上，程蝶衣在给袁世卿勾脸：别动！

袁世卿手抚摸着程蝶衣的脸。

菊仙穿着喜服躺在床上，盖头盖着她的脸，段小楼坐在床沿上，用力一扯，把盖头扯掉。　　
段小楼俯身，手抚上菊仙的脸。　　
菊仙坐在镜子前，用手脱衣服：不唱戏了。往后啊，我太太平平地跟你过日子。再生个大胖小子。我一下得俩，够了。不唱戏了！

程蝶衣披散的头发，依靠在床上，嘴里叼着大烟。

程蝶衣从戏园子走了出来，嘴里叼着香烟。　　
画外音：冰糖葫芦。　　
程蝶衣喷一口气，香烟掉了，程蝶衣开始咳嗽，他拿着白色的手绢捂着嘴。

一群人手里拿着蛐蛐罐子从门里走出。　　
菊仙：赶紧走，弄一破虫子。　　
一人：大哥，回见。　　
菊仙拿着扫帚赶人。然后用扫帚拦住一位：拿出来。　　
那人递出蛐蛐罐子，摘了盖子。　　
菊仙：谁要你的破蛐蛐。你接他钱了，你别看他今个儿高兴，想讹他。把钱拿出来。赶紧的。　　
那人掏钱，放在菊仙手上。　　
段小楼（画外）：玩蛐蛐，大爷乐意。　　
菊仙：赶紧走吧。　　
菊仙往门里走：站起来都是七尺高的老爷们儿。放着正经营生不做，就会在小虫子身上找饭折，德行！　　
画外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段小楼光着膀子在砸东西。菊仙进来，躲闪碎片。　　
段小楼：正经营生？我姓段的就会唱戏，戏你不让我唱了，我不玩蛐蛐，我干么去啊？我抬棺材挑大粪去？　　
段小楼继续砸东西。　　
段小楼坐下：得，这下你乐意了吧？　　
菊仙上前：瞧你，真生气啦？　　
菊仙把钱放在段小楼手上：拿着。　　
段小楼接过钱，顺手就拍在桌子上。　　
菊仙：你还没完啦？得！算我话说重了，成了吧？　　
菊仙去门后边拿了扫帚，清扫碎片：你要不这么着啊，他们就像那狗尿苔似的，长咱们家了。哎，科班那个关老爷子说让你去呢。　段小楼起身：不去，没脸见师父！　　
段小楼到床边翻出宝剑，走回来，抽出宝剑，舞剑：看那剑！（唱）　　
菊仙笑了。

院子里挂着晾衣的架子，架子上挂满了戏服。　　
班主坐在椅子上。来个人凑他耳边：老爷子，他们都到了！　　
班主：谁呀？　　
来人：蝶衣，小楼。　　
程蝶衣，段小楼站在院子里。　　
班主站起身：哎哟！这可了不得了！　
段小楼上前搀扶班主：师父！　　
程蝶衣也上前搀扶。　　
班主：是两位角儿来啦！　　
段小楼：徒弟该死。　　
班主挣扎着推开搀扶：哎哟，我这面子天大了去啦。我这怎么当得起？请坐，请坐受老朽一拜！　　
段小楼程蝶衣赶忙跪倒在班主面前。　　
段小楼：徒弟不敢。　　
来人搬来椅子放在班主身后，引着班主坐下。　　
班主拍椅子：不敢？而今你们什么不敢。　　
菊仙拨开戏服，走了进来。　　
班主叉腰：程蝶衣……当初是你师哥把你成全出来了。现在你师哥不唱戏了，你也该拉他一把吧。　　
班主抽出背后的烟袋锅子，扔在程蝶衣的身前。　　
班主：快着点呀！　　
段小楼拾起烟袋锅子，抵到程蝶衣面前。　　
班主：给我动手啊！　　
班主跪在二人面前。用手背拍二人的脸：小豆子！小石头！你们俩起小这点故事……说来话长啦！怎么，现在成角儿，谱大了！　　程蝶衣段小楼抽泣。　　
班主：就什么都忘了。到了这时候就不忍心啦？　　
班主站起身，来人给他递上刀胚子，班主走到程蝶衣身后，抽他：我叫你护着他！我叫你纵着他！我叫你看着他糟蹋戏！　　
段小楼站起，跑去拿了一桶的刀胚子，又搬了张条凳。走回来：师父！　　
段小楼把桶往师父身边一放，把条凳摆好，自己脱了裤子就趴上：是我没出息！您打我！　　
班主举起刀胚子就要打。　　
菊仙拨开衣服堆，走出来：老爷子！您猜怎么着？现而今小楼可是我的人了，您打他也成，您得先告诉我一声呀。　　
段小楼：菊仙。　　
班主把刀子放下拉着菊仙就往椅子那引：哟，您是花满楼那姑娘是不是，啊？您今天可是第一位贵客，您得坐好了，喝好了，看好了再去！　　
班主把菊仙按坐在椅子上。来人端上一杯盖碗茶。　　
班主走回段小楼身后，抄起刀胚子，掀开段小楼的长衫，露出屁股，照着就打：我叫你吃喝嫖赌！我叫你玩蛐蛐！我叫你当行头！我叫你糟蹋戏！　　
段小楼每挨一下就回一句：打的好！　　
菊仙：慢着！这当师哥的糟蹋戏，您活该打他！可是这当师弟的这个，（伸出手，竖起小指）请问您，这算什么？　　
段小楼：菊仙！　　
菊仙：我既是花满楼的，自然不归你们喜福成科班的管，可是 您这当师父的，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不是？　　
段小楼：闭嘴！　　
段小楼从凳子上起身，拉起裤子，走向菊仙：老爷们的事，没你说话的份儿！　　
段小楼反手就给菊仙一嘴巴子。茶杯被甩的掉地上，碎了。　　
菊仙手背抚着脸，笑了：段小楼，你可真知道疼人呀！再打呀！　段小楼：你再胡说，我他妈打死你！　　
段小楼抄起条凳，高举过头顶。　　
来人拦住段小楼。　　
菊仙：好啊！今儿个打死我，算你赚了一个！　　
菊仙手摸着肚子：让你老段家断子绝孙去吧！　　
菊仙起身就走。　　
程蝶衣起身，看着菊仙走了。　　
班主看了看段小楼，程蝶衣：谁让你们俩站起来的？　　
两人跪倒。　　
班主：小石头，听见了没有啊？你也是个快当爹的人了！这么瞎混下去，丢了玩意儿……以后你拿什么请我喝满月酒？跪近点。　　段小楼往程蝶衣那边蹭了蹭。　　
班主：再靠紧着点儿！　　
段小楼又蹭了蹭。　　
班主走到二人身后头，手按着两人的头，按着靠在了一起。　

班主拿着刀胚子抽打着那些个训练的娃子们：好好练，好好练！　墙角小四跪着，顶着盆子，还有好些个倒立靠在墙上。还有不少的在翻跟头。　　
一个娃持着木剑，在练唱。　　
班主：慢着！慢着！你练的这是《夜奔》，扮的是林冲，林冲是什么人呐？是八十万禁军教头，不是小毛贼！拿着（把刀胚子递给旁人。）都瞧我的！看看什么是盖世英雄！　　
练习的娃都围了上来。　　
班主起唱：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班主转身，倒地。

段小楼与程蝶衣带着孝跪在一副棺材前。磕头。

一群娃子头绑着白巾，背上背着行囊走出大门。　　
程蝶衣与段小楼在门内把门关上。　　
两人默默无声走在院子里。然后盯着一个地方看。

小四绑着白巾，跪在中间头顶着装了水的盆子。　　
段小楼走上前，要把盆子端开　　
小四：别动，师父罚我七天都跪，还没到日子呢？　　
段小楼：科班都散了，你还傻跪什么？　　
小四：师父说了，要想成为角儿 就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段小楼：旁人都走了，你也回家去吧！　　
小四：我打小被捡回来的，没家！　　
段小楼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程蝶衣。　　
程蝶衣站在小四对面：没告诉你谁捡的你？　　
小四：没告诉，说怕我知道了是谁，犯狂，不用功！　　
程蝶衣：还想唱戏吗？　　
小四：唱，要饭也唱！也要成角儿！　　
程蝶衣上前把他顶上的盆子起了，：你叫什么？　　
小四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四。　　
程蝶衣抚摸小四的头：小四！

程蝶衣段小楼带着孝在后面走，小四捧着灵位在前面走。　　
大街上放着鞭炮，人们摇着民国国旗子，一派欢快相。　　
字幕：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

菊仙躺在床上，递给段小楼一个虎头帽子。　　
段小楼接过虎头帽，往头上戴。　　
菊仙看着笑。　　
段小楼摘了虎头帽。

程蝶衣在台子上演虞姬，唱霸王别姬。　　
台子下头围着一群当兵的，用手电筒到处乱晃，口里头瞎起哄。

段小楼作霸王打扮，手里提溜着花枪，其他戏班子里的戏子都憋着在那听动静。

菊仙站在楼上：四儿，你下去跟那坤说，别闹出事来。　　
小四答应一声下去了。

程蝶衣唱不下去了。　　
当兵的：嘿，怎么不唱了？

段小楼要从后台出来，那坤：别乱，别乱！

程蝶衣要退场，几个当兵的给拦住了去路。

段小楼掀开帘子。　　
那坤拦着：小楼，去不得啊！　　
没拦住，段小楼冲了出去。

段小楼从后台冲进了台子上。　　
当兵的都停止了起哄，看着他。　　
段小楼走到程蝶衣身旁，其他的戏子也从后台走进来。　　
有一号人领着程蝶衣，退了场。　　
段小楼冲着那群当兵的一个抱拳：各位老总！这戏园子里没有用手电筒晃人的规矩。连日本人也没这么闹过。大伙都是来听戏的，请回座上去吧。　　
段小楼90度鞠躬。　　
军官：说的好，回去。可是有一样！替日本人叫好成不成？　　
当兵的群起：不成！　　
军官：打！　　
成片的手电筒就往段小楼身上砸。

菊仙看见段小楼挨打，按住腆起的肚子，跑下来。

段小楼举起手里的花枪：我操你大爷！　　
段小楼拍向当兵的。　　
戏子跟当兵的打起来了。　　
菊仙从后边绕上台子寻找段小楼：小楼！　　
程蝶衣躲在帘子后面，撩起点，露出个头在那看。　　
菊仙看见众兵围打段小楼，就去厮打其中一个：放开他！　　
当兵的看都没看，照着菊仙肚子就是一拳。　　
菊仙捂着肚子，后退，倒地。　　
段小楼推开众兵：菊仙。　　
抱着菊仙就退场。

那坤拉开布帘子，段小楼抱着菊仙就跑进来，前面还有个人手里拿着一块沾血的布。　　
段小楼：我在这，菊仙。　　
那坤：快，凳子！　　
领头那人捧着血布走到那坤面前：您瞧，段太太。　　
那坤推开那块布：赶紧送医院，先保住大人再说，赶紧着！　　
段小楼抱着菊仙就要从后门走，走到后门那，门口出来几个警察。

戏台上已经砸的稀里哗啦。　　
那坤（画外）：哟，不就是公共治安这么点事吗？还至于劳动诸位，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罚款！罚款！　　
警察长撩开帘子，走到台上。　　
程蝶衣就站在台子上，面朝着众多席位。　　
警察长走到程蝶衣面前，拉起程蝶衣的手，铐子就铐上了。　　
段小楼：还要抓人啊？这戏园子也砸了，人也快打死了！你们还要抓人呀！你们凭什么抓人？　　
警察长转过头看着段小楼：凭什么？　　
警察长掏出份证件：程蝶衣犯的是汉奸罪！

警察长在前面走，其他人拖着程蝶衣就走。　　
段小楼（画外）：你们凭什么说他是汉奸？　　
段小楼冲到后台，小四也跟着：师父！师父！　　
戏园子一人：段老板！　　
一群人围着躺在条凳上的菊仙，那人：段老板，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段小楼一脸的血，站在那里。　　
众人扶起菊仙，菊仙：小楼，我真对不住你……你忙你的去吧！　画外传来摩托车开走的声音，我们可以感觉到，程蝶衣被抓走了。段小楼看了看后门的方向。　　
菊仙昏过去了。　　
段小楼转头看了看菊仙。

菊仙躺在床上，头上裹着红布，段小楼穿着西装，坐在椅子上。 菊仙：你这个师弟呀，也不知道这世道跟他找别扭呢……还是他跟这世道找别扭。总是轻省不了，早晚还得出乱子！只要你跟他在一起，我这心就不踏实。咱们的孩子没了，我可就剩下你一人了！往后跟你一起去要饭，我都没二话。可就有一样……小楼，你得让我这心里太太平平呀！你把他救出来了，咱们可就不欠他的了。往后你别跟他唱了。你答应我，你得给我立字据，啊？

袁世卿逗弄着几个笼子里的鸟，那坤在旁边侍立。段小楼站在门前。　　
那坤：四爷，蝶衣这条性命，全仰仗您啦！这点，您先打点着，要是不够，咱们回头再……　　
段小楼：袁世卿，您只要救出蝶衣……我们哥俩三年的包银全归了您。　　
袁世卿：没你们的包银，你当我就喂不起这几只鸟啦？这位是？（看着段小楼）　　
那坤：这不是小楼吗？给蝶衣唱霸王的段小楼啊！　　
袁世卿坐在凳子上：那该他救虞姬去呀！　　
那坤：哎哟，我的亲老爷子，那不是戏吗？可着这全北平，谁不知道袁世卿才是梨园行的真霸王啊？是吧？　　
段小楼鞠躬：是，是，是！　　
袁世卿：这说到戏，我倒要请教段老板，这霸王回营亮过相去见这虞姬，到底该走几步啊？　　
段小楼：七步。　　
袁世卿：走我瞧瞧！走我瞧瞧呀！　　
段小楼：四爷。　　
菊仙捧着宝剑闯入。　　
菊仙：这是袁世卿的府上吧？有位叫程蝶衣的让人逮走是时候，说是，这把剑的主人能救他，您瞅瞅，认的吗？　　
菊仙捧剑到袁世卿面前。　　
袁世卿站起。　　
菊仙抽出剑，又收回鞘：瞧您这意思，我是找对主儿了！那成，这剑呐，我给您摆在这儿啦！　　
菊仙把剑放在桌子上：这剑找着主儿，我也就放心了。可这人哪，也总有指望错的时候。袁世卿，您可别怪罪蝶衣。　　
袁世卿：唉，弄明白了！他给日本人唱堂会，怕不是袁，袁某的指使吧？　　
菊仙：哟，要是您袁世卿让他去的，他能让人给逮起来吗？　　
段小楼点头：那是！　　
袁世卿坐下：唉！　　
菊仙：一屋子的记者都在家里等着呢。小楼，那爷，咱们走！　　袁世卿：慢着，话说清楚了。

菊仙坐在程蝶衣的对面：袁世卿让我来关照你，赶明个儿上了法庭，你得说日本人拿枪逼着你去唱的堂会，在兵营里头给你动了刑。旁的，袁世卿都替你安排妥当了，　　
菊仙走上前，递出一张写了字的纸：这是小楼让我交给你的。　　程蝶衣接过纸，看。　　
菊仙：蝶衣，你别怨我们，小楼的孩子死了，这就是你们在一块儿唱戏的报应。　　
菊仙抽泣：出去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去吧。　　
菊仙走出牢房。　　
菊仙靠在牢房墙角，抽大烟。

检察官：查伶人程蝶衣在我中华民国对日抗战时期，竟与日寇驻平警备旅团之敌酋青木三郎，互通取款，狼狈为奸。以淫词艳曲为日寇作堂会演出。长敌之气焰，灭我之尊严。敌酋青木三郎在日军投降后，仍有反抗举动，已被我军击毙。其与被告往来之罪证相片，已落入我方，现出示法庭，铁证如山。　　
检察官举着几张照片，照片上可以看到程蝶衣与青木三郎二人。　旁听席议论纷纷。　　
画外：传证人袁世卿，段小楼，那坤出庭。　　
三人步入法庭。袁世卿头戴帽子。　　
袁世卿摘下帽子：世卿世受国恩，岂敢昧法？更不敢当众违背天理良心。程蝶衣确实是被日本人用手铐拷走的。还用手枪顶其项背威胁，就是后脖颈子。　　
袁世卿坐下。　　
法官：段小楼。　　
段小楼：是，是！日本人他是打了我师弟！这四爷全说了。　　
法官：那坤！　　
那坤一指袁世卿的方向：他——　　
袁世卿站起：方才检察官声言程之所唱为淫词艳曲，实为大谬！（拍栏杆）程当晚所唱是昆曲《牡丹亭》《游园》一折，略有国学常识者都明白，此折乃国剧文化中之最精粹。何以在检察官先生口中，竟成了淫词艳曲了呢？如此作践戏剧国粹，到底是谁，专门辱我民族精神，灭我国家尊严？　　
旁听席鼓掌：好！　　
法官摇铃：被告人程蝶衣，证人所述属实吗？被告人，本庭要求你对日本军部事件作自我陈述。程蝶衣！　　
程蝶衣：堂会我去了，我也恨日本人，可是他们没有打我。　　
旁听席沸腾，议论纷纷。　　
法官摇铃：被告人程蝶衣，你有义务和权利用事实来证明你清白的人格。你再仔细的回想一下，再做一次陈述。　　
程蝶衣：青木要是活着，京戏就传到日本国去了。　　
旁听席再度沸腾。　　
法官摇铃。　　
程蝶衣：你们杀了我吧！　　
程蝶衣转过头看着段小楼。　　
袁世卿离开法庭。　　
段小楼：四爷！四爷！　　
几个持枪士兵走了进来，一人拿着一份文件走到法官面前，摊开。菊仙走到程蝶衣面前。啐了他一脸。

袁世卿走出法庭。　　
法庭外停着一辆轿车，有人把车门给打开了。　　
段小楼拦住袁世卿：四爷，您不能走啊。　　
袁世卿：我走不走，他都死定了！　　
袁世卿坐上车。　　
段小楼：四爷，您不能走，您走他就完了。　　
汽车开走。

法官：本庭宣布，程蝶衣汉奸一案暂停审理，被告程蝶衣交保具结，予以释放。休庭。　　
程蝶衣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两个法警走上前，一人放好印泥，一人递上一张纸。　　
法警拉过程蝶衣的手，就给他打了指模。　　
段小楼（画外）：这怎么回事。程蝶衣，你他妈耍我啊你！你给我等着。　　
程蝶衣看着鲜红的手指，按在嘴上，往下一拉，脸上多了红印子。法官走到程蝶衣面前：程老板，回头见。　　
军人上前：程先生，请。

先是停下了一辆吉普车，跳下几个拿着冲锋枪的士兵，站在两旁警戒。　　
又来了一辆轿车，下来了几个人物，走进。

一排的席位整齐，诸多的军官也端正的坐着。法官穿着西装，也在其列。　　
画外：司令官到！　　
一人穿着军装，披着大衣走了进来。　　
众人纷纷站起。行注目礼。然后鼓掌。　　
台子上有人搬过来一块牌子上写：特办专场，程蝶衣，牡丹亭。　字幕：昆曲《牡丹亭》　　
司令官坐下，音乐起，司令官鼓掌。　　
程蝶衣在台子上起唱。　　　　

一缸子金鱼在游。　　
那坤（画外）：娘，上信收到了吧？儿在这儿一切都好，您不用挂念，我师哥小楼，对我处处照应体贴，我们白天练功喊嗓，晚上同台演戏，跟过去往常一模一样，外面世道虽不大好，不过我们只求平安，把戏唱完拿回包银，太太平平就是了。　　
程蝶衣抽着大烟，逗弄着猫。　　
隔着个屏风，我们可以看见那坤的轮廓：嘿，这来福就等着您喷它两口香呐！瞧见没有？欢实了不是？蝶衣，这信是寄到？　　
程蝶衣（画外）：老地方！　　
那坤：唉！得咧。　　
那坤拿着一张信笺，另外一只手打着了火机，把信给点了：这林黛玉要不焚稿，那叫什么林黛玉呀！你瞅着，这玩意儿我给您淘换来了。　　
那坤掏出一把折扇。打开。　　
那坤：要不要？要不要？不要，不要我可撕啦！　　
程蝶衣笑。　　
那坤撕着折扇：撕了！撕了！

程蝶衣从酒楼走了出来，小四走了过来。　　
程蝶衣：四儿。　　
小四：段师父收下了。　　
程蝶衣与小四走到马路当中。对面是穿着敞着肚子的褂子的段小楼，段小楼身前是一摊子的西瓜，我们可以看出，他现在是一个卖西瓜的小贩。　　
段小楼手上放着宝剑，段小楼抽出宝剑。看了看，又收鞘，看着对面的程蝶衣。　　
那坤站在程蝶衣身后：哎哟，这水流千遭，到了还得归海不是？　那坤推着程蝶衣走近段小楼：虞姬跟霸王说话，中间还得隔着条乌江啊？赶紧着，不然，刘邦可就杀进城了。　　
背后一辆军绿卡车开过，鸣笛。有人在扒车。　　
段小楼，程蝶衣，小四，那坤躲到路边。　　
又一辆车开过，被民众给拦住了。车上头的人在往地下扔一袋袋的米。　　
段小楼四人躲在牌楼地下。　　
字幕：一九四八年，国民政府离开大陆之前。　　
警察上来维持治安，把抢米的人赶开。　　
远处传来机枪声。　　
那坤：我们旗人好歹还坐了三百年天下，这民国才几年呀，说话人家就兵临城下了！共产党来了，也得听戏不是？新君临朝，江山易主，庆典能少得了您二位吗？咱们就等着点新票子吧！怎么着？还敢打人家伤兵不敢呐？　　
段小楼叉手：他们别瞎闹哄，闹哄急了，照打！　　
那坤笑了：别呀，您要有袁世卿那谱那行，甭管那朝哪代，人家永远是爷，咱们不行！　　
段小楼到后边买包烟，卖烟的穿着破衣裳，一头的白发，依稀可见是之前的张公公。　　
段小楼和程蝶衣认出来了，坐在张公公边上。　　
程蝶衣：还认得我吗？　　
张公公：抽一根！　　
段小楼：张公公，不认得我们了吗？　　
张公公：抽一盒！　　
画外传来锣鼓喧天的庆祝声。

民众站在马路两旁，甩着红色旗子，解放军进城了。

解放军整齐的坐在地上，戏园子周围挂着红色的条幅，台上背景挂着毛主席照片。　　
段小楼与程蝶衣在台子上唱《霸王别姬》。　　
字幕：一九四九年，人民解放军进入北平。　　
程蝶衣嗓子不行，破音了。　　
段小楼挡在程蝶衣身前。　　
二楼那坤：四儿，要什么给人家什么，可千万别动手！　　
小四应声下楼。　　
段小楼冲着解放军们鞠躬：各位老总，实在是对不住。我们这位角儿，今儿个他是——　　
解放军鼓掌。　　
程蝶衣，段小楼不知所措。两人鞠躬。　　
画外：向前！向前！向前！　　
解放军集体唱起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　　
小四从后台的帘子那伸出个头往外看。

程蝶衣痛苦的挣扎。　　
金鱼在金鱼缸里游。　　
画外：程老板，您要是熬不住，就再抽一口吧！四儿，快去叫段老板去。

台子上坐着一些个领导，背后是毛主席照片，袁世卿还有几个人被捆着站在台子上。　　
台下坐着一大群人，手上都拿着彩色的小旗子。　　
周围挂着横幅：镇压反革命分子大会。　　
甲：打倒反革命分子袁世卿！　　
群众：打倒反革命分子袁世卿！　　
段小楼和菊仙也在座，跟着人群举着旗子。　　
甲：袁世卿与人民为敌，死路一条！　　
群众：袁世卿与人民为敌，死路一条！　　
小四走到段小楼面前，附耳。　　
段小楼要站起身，菊仙拦住。　　
甲：提高警惕，擦亮眼睛！　　
群众：提高警惕，擦亮眼睛！　　
小四在段小楼边上坐下。　　
领导在席位上坐着：综上所述，反革命分子袁世卿，一贯反共反人民，危害一方，罪恶滔天。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砸茶杯）　　段小楼要站起，小四跟菊仙拉住。　　
甲：打倒反革命分子袁世卿！　　
群众：打倒反革命分子袁世卿！　　
甲：打倒反动戏霸袁世卿！　　
群众：打倒反动戏霸袁世卿！　　
甲：袁世卿死路一条！　　
群众：袁世卿死路一条！　　
甲：枪毙袁世卿！　　
群众：枪毙袁世卿！　　
小四也跟着喊。　　
领导：压下去。　　
袁世卿抬腿，准备走方步。却被身后的解放军推了下。　　
群众冲上前，小四冲到前面，高举着手，口里喊着口号。簇拥着离开。　　
段小楼和菊仙站在原地。　　
段小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毙啦？就这么把袁世卿毙啦？　　
菊仙扯了下他：你小声点！

军队在街上开进，小四跑在队伍的前面，面带微笑，跳着。　　
周围的人在路边摇着旗帜，放着鞭炮，在唱：《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　　
小四穿过一条小巷，来到另一条路，看着别人敲锣打鼓，迎着毛主席的相片。　　
画外音：毛主席万岁。

镜框被打碎了，程蝶衣发疯似的砸东西。　　
我们可以看见他房里的照片都是他和段小楼的。　　
段小楼在程蝶衣的背后，抱着他，不让他发疯。　　
但是程蝶衣还是挥舞着烟杆砸那些个相框。　　
程蝶衣挣扎：放开我！你放开我！　　
程蝶衣推开段小楼：我操你大爷！　　
程蝶衣用力砸相框。程蝶衣的衣服上有血迹。　　
段小楼抱住程蝶衣：别闹！你听着，再忍忍就过去！听见没有？好了，别闹了，再忍忍就过去了。　　
程蝶衣推开段小楼：我操你大爷！　　
菊仙在窗外偷看。　　
段小楼把程蝶衣捆在床上：别闹了，再闹我就打你了！　　
程蝶衣的手插进鱼缸里。把水染红了。

段小楼冲出门，马上关上门，背靠着门。　　
菊仙：怎么着？　　
段小楼：看样子得用点药。你看着点，别让他挣蹦出来。　　
菊仙拉住段小楼：小楼，你可别走啊！　　
段小楼：不碍事！他要想把大烟戒了，还得脱几层皮呢！这才是个头。　　
段小楼走了。　　
画外传来程蝶衣的哀嚎。

菊仙打开门，走了进来。　　
程蝶衣痛苦的挣扎。　　
菊仙看了看地上，被打碎的镜框，以及程蝶衣和段小楼的合影。上面沾着血。　　
菊仙坐在床上。　　
程蝶衣：我冷！　　
菊仙给他盖衣服。　　
程蝶衣：娘，水都冻冰了！　　
菊仙抱着程蝶衣。　　
程蝶衣：我冷！娘，水都冻冰了！　　
菊仙拍着程蝶衣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好了！好了！　　
菊仙把房子收拾好。　　
小四唱着歌，进来：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小四看见菊仙，站住：段师母！　　
菊仙拉了拉衣袖：你到哪儿去了？　　
小四：开会去了！　　
菊仙笑了：开会去了？　　
菊仙抽了小四一嘴巴。

门打开了，菊仙走了进来：小楼，师兄师弟们都来了。　　
段小楼（画外）：快，快请进来。　　
那坤带着一帮子人进来，穿着的确良，手上拿着礼物。　　
段小楼坐在床上，在喂躺在床上的程蝶衣。　　
段小楼：哟，换行头了啊？　　
那坤扯着衣服，转了一圈。　　
程蝶衣：多谢大伙来看我，没事了，我好了！　　
段小楼：说的轻巧，没见遭罪的时候呢！　　
那坤：蝶衣，起来吧！全北京的大街小巷都支愣着耳朵，等着听霸王和虞姬出场呐！什么叫“盛代元音”，这他妈就是！

舞台背景换成了大幕布，闪着幻灯。　　
程蝶衣，那坤，段小楼坐中间，周围坐着年轻人。　　
程蝶衣：大家让我说几句，那我就说几句，说不好。现代戏有意思，可现代戏的服装有点怪，不如行头好看。（小四低着头坐着）这布景也也太实了。京戏讲究的是个情境，唱，念，做，打，都在这个情境里面，（举着现代戏的照片）穿这一身往布景跟前一站，玩意再好也不对了。我就怕，这么一弄，就不是京戏了。你们说呢？有人推了推小四。　　
小四低着头：怎么现代戏就不是京戏了？　　
段小楼翻看着现代戏的照片。　　
程蝶衣：京戏是什么？就是八个字，“无声不歌，无动不舞。”得好看，美！比方说——　　
菊仙拿着伞从走到二楼，坐下。　　
小四：师父，我没听明白。　　
程蝶衣站起：等你流上三船五车的汗，就明白了。　　
程蝶衣坐下。　　
小四：我还是不明白。　　
段小楼：小四！　　
小四站起：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古时候的英雄美人上了台，就是京戏，现在劳动人民上了台就不是京戏了？　　
程蝶衣站起：你这，说的是两码事，放肆！　　
小四边上的一个女的站起：你什么态度。　　
小四安抚她，两坐下。　　
小四：段师父，您说说。　　
菊仙站起：小楼。　　
段小楼走上前。　　
菊仙：外边要下雨了，给你伞。接着！　　
菊仙抛下伞。　　
段小楼接住：得，知道了！家去吧！　　
段小楼走回去，放下伞，坐下。　　
段小楼喝一口水：一提论理的事儿，我头就大，依我看，只要是唱这西皮二黄，它就是京戏。是不是？（拍程蝶衣。）　　
那坤哼哼嗓子：我发两句言。　　
那坤站起：自打把这戏院交给咱国家，咱就都是新人了，程同志，这不对，这现代戏它是个新事，咱们应当拥护，应当支持啊！　　众人鼓掌。

小四顶着盆子，跪在院子里。　　
程蝶衣在往盆子里加水：功也不练，嗓也不吊，耍贫顶嘴你倒学成了。唱戏的不靠这个，凭的是功夫，本事，玩意儿！没你的近道儿可走。　　
程蝶衣往屋子走。　　
小四：罚我跪，你犯法！　　
程蝶衣转身：不罚？不罚你永远是下三滥。还想成角儿？做梦！　小四把盆一甩，摔在地上：没错，你领我来，哪儿是想让我成角儿？你是想找个小力本儿，小催帮儿，小跟包，小腿子，小龙套！　小四站起来。　　
程蝶衣抄起地上的刀胚子：你放肆！你大胆！我叫你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程蝶衣抽小四：还不给我跪下！　　
小四回头看着程蝶衣：师父，永远没那日子啦！　　
小四冲进自己的房里。　　
小四拿着行囊冲了出来。朝院门走。　　
程蝶衣看着小四：四儿！　　
小四停了停，又继续走。　　
程蝶衣上前走了几步，又停下了：滚吧！一辈子跑你的龙套去吧！小四停下，看着程蝶衣：程老板，您这话要搁在旧社会说，我信！在新社会说，我不信！我要是再跑龙套，对不起您的栽培！

程蝶衣在镜子里端详上好妆的自己，却在镜子里看到打扮成虞姬的小四。　　
程蝶衣站起，回头看着小四。　　
后台上妆的人也都看着小四。　　
扮好了霸王的段小楼走上前。　　
段小楼把假须摘下，看着程蝶衣。笑了笑。　　
程蝶衣：这么说，你知道？　　
段小楼：这，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小四上前一步：不对吧，段师父！昨儿开会您可是在场的啊！　　段小楼看看两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小四身上：你说你去通知蝶衣换角儿嘛！啊？　　
小四：可后来我觉着，这话您说最合适。您同意了嘛！这话您都不说，还有谁能说呀？　　
小四眼睛瞟着程蝶衣。　　
段小楼朝后退的人挥了挥手：舔了！　　
铃声响起。　　
段小楼：舔了！　　
一人：师哥，您别，您别这样。　　
有人帮段小楼把冠取了。　　
段小楼穿过人群，和程蝶衣往外走。　　
段小楼：我他妈的不唱了！谁爱唱谁唱去！　　
菊仙跑出，拦住段小楼：小楼，你不能走！　　
程蝶衣看着菊仙。　　
小四走了过来：段同志，而今台下坐的可都是劳动人民，唱不唱，您自己掂量着。　　
小四走出后台上场。　　
段小楼，站着没再走了。　　
有人跑出来：小楼，虞姬都上了，你该盯场了。小楼，段老板。　画外音：小四起唱。　　
人来拿过段小楼的冠，一层层往上递，递到菊仙手里，菊仙犹豫，程蝶衣接过，给段小楼戴上。　　
段小楼领着人去盯场。　　
程蝶衣往后台深处走。　　
画外音：段小楼起唱。　　
程蝶衣孤零零的站着。　　
菊仙走到程蝶衣的身后，给程蝶衣披上披风。　　
程蝶衣转头看着菊仙：多谢菊仙小姐。　　
程蝶衣把披风给掀了，离开。　　
菊仙看着程蝶衣走了。

窗户上映出一个人的影子，看着是段小楼。　　
段小楼拍着窗户：蝶衣，蝶衣，你给开开门。　　
程蝶衣坐在椅子上。　　
段小楼：师哥给赔不是，还不成吗？

段小楼站在门外：那条小蛇可是你把他捂活的，而今人家已经修炼成龙啦！不顺着他能行吗？戏总得唱吧？这可是你说的。你也不出来看看，这世上的戏都唱到哪一出了。小豆子，你就听师哥一句。服个软，那还不是我的霸王，你的虞姬呀！蝶衣，你可真是不风魔不成活呀！可那是戏！

程蝶衣走出门，外边挂着成排的行头。　　
程蝶衣走到一件红色绣着凤凰的坎肩前，划着了火柴，把它点了。

程蝶衣走到河边，看着那翠绿的芦苇，还有满河的荷叶。

程蝶衣戴着眼镜，拿着公文包在走。　　
画外音：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播送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1966年8月8日通过，一，社会主义革命的新阶段。当前开展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

房里一堆火，菊仙在往里头扔东西。　　
画外还在播放文化大革命宣言的广播。　　
段小楼递上一件喜服，菊仙放到火上，定睛一看，又抽了出来。　菊仙拿着衣服走到镜子前，穿上。　　
段小楼坐在火堆旁，扇着风。　　
菊仙拿着一瓶酒和两个酒杯上前。　　
段小楼：怎么想起喝酒了？　　
菊仙坐下：想喝一口。反正这俩杯子也沾上“四旧”了。留不住了，不如用上一回！　　
程蝶衣出现在他们房间的窗外，往里看。　　
段小楼把酒瓶开了盖子。　　
菊仙接过酒瓶，倒酒。　　
两人碰杯。　　
又一次碰杯，段小楼：来！　　
菊仙自斟自饮一杯然后摔了杯子。　　
段小楼也喝一杯，把杯子往后一扔。没碎，段小楼拿起杯子：还不碎！　　
又摔了一次，没碎，再摔，碎了。　　
菊仙笑了，拿过酒瓶对瓶吹了口，含着，走到段小楼身边，嘴对嘴渡给他。　　
两人拥吻。　　
程蝶衣在窗外看着。　　
菊仙在段小楼怀里：我怕！我梦见我站在一个大高楼上，四外都是白云，我就是想往下跳，我想往下跳！　　
段小楼：你跳呀！我在那儿呢！　　
菊仙：你不在那儿，你不在那儿。　　
菊仙捧着段小楼的脸：小楼，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菊仙亲吻段小楼。　　
菊仙站起，段小楼抱起菊仙，段小楼的脸在菊仙的胸部蹭。　　
段小楼抱着菊仙，躺倒在床上。　　
程蝶衣撑着伞，在雨中走了。

戏园子内很暗，没有观众。只有一盏大灯，非常亮。　　
段小楼坐在台子上，强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怀里一把宝剑。　　画外：这把剑从哪儿来的？　　
段小楼：是，程蝶衣送给我的。　　
画外：送给你几次？　　
段小楼：两次啊！　　
画外：第二次是什么时候？　　
段小楼：北京，快解放的时候。　　
画外：在哪？　　
段小楼：在，在戏园子大街。　　
画外：当时你说过什么话没有？　　
段小楼回忆：当时挺乱的，我记不得了。　　
画外：你再想想。　　
段小楼：没有什么呀！　　
画外：好好想想。　　
段小楼：没有，想不起来！　　
画外：你说过要对共产党怎么怎么样的话没有？　　
段小楼惊讶：啊！没有！肯定没有！绝对没有！要有，杀了我也不冤。　　
画外：要有人证明你说过呢？　　
段小楼：谁？王八蛋，让他出来！　　
那坤抱着砖头走了出来。　　
段小楼侧头看着那坤。　　
那坤脸上伤痕累累。　　
段小楼迟疑：老那！我，我说什么了？　　
那坤：要不然我给您提个醒。还敢惹人家伤兵不敢呐？　　
段小楼回忆，恍然大悟：那坤！你血口喷人，你这个反动戏园子老板！光想保你自己！　　
小四站在楼上，胸口佩着毛主席胸章，手上系着红布，上写红卫兵。　　
我们可以看出，之前的画外音都是小四的声音。　　
小四：你说共产党来了，你也照打不误！　　
段小楼手足无措：没，没，没有！我没说！我当，我当时的意思是，我当时是说，不，没有！我什么也没说！　　
那坤把砖头放在段小楼脚下。　　
段小楼：那爷，那爷，您得替我，那爷！　　
那坤走了。　　
小四（画外）：段小楼，你不是从小就拍砖吗？拍一个我瞧瞧。拍呀！拍呀！　　
段小楼被吓到。　　
段小楼放下手中的剑，拉起衣袖，拿起砖头往头上拍。砖没碎。　段小楼放下砖，一头的鲜血。　　
小四（画外）：段小楼，你是霸王吗！　　
段小楼：不，不是。　　
小四（画外）：你不是一直是霸王吗？　　
段小楼：那都是戏，不是真的。　　
小四从楼上往下走：旧社会你去过妓院吗？　　
段小楼（画外）：去过。　　
小四：不觉得可耻吗？　　
段小楼（画外）：我觉得可耻。　　
小四：你娶菊仙的时候，她是什么身份？　　
段小楼（画外）：妓女。　　
小四：好，你要好好揭发程蝶衣，当然，你也可以不揭发。袁世卿的下场你是亲眼看见的。你自己决定吧！

一群红卫兵抓着段小楼还有戏班的一些戏子，拖进会场。他们胸口都挂着批斗的牌子。　　
红卫兵：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段小楼等人被拖进会场，一个个跪在地上，面前有个镜子，每个人都在给自己脸上画上歪曲了的脸谱。　　
红卫兵：揪出黑帮，斩断黑手！揪出伸进文艺界的黑手！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程蝶衣全副虞姬打扮，冲到段小楼身前，接过段小楼手上的笔，给他勾脸。　　
段小楼颤抖。

一群红卫兵抓着段小楼还有戏班的一些戏子，拖进会场。他们胸口都挂着批斗的牌子。　　
红卫兵：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段小楼等人被拖进会场，一个个跪在地上，面前有个镜子，每个人都在给自己脸上画上歪曲了的脸谱。　　
红卫兵：揪出黑帮，斩断黑手！揪出伸进文艺界的黑手！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程蝶衣全副虞姬打扮，冲到段小楼身前，接过段小楼手上的笔，给他勾脸。　　
段小楼颤抖。　　　　153.大街 日 外　　
红卫兵拉着段小楼等人游街，街上到处都是举着红旗，举着毛主席照片的人。　　
路上的人对段小楼程蝶衣推推打打。　　
菊仙冲出，护住段小楼：小楼！　　
菊仙被人冲开。　　
段小楼程蝶衣等人被按着跪倒在人群中，面前是一堆燃烧的火。　戏班的其他人：段小楼是反动霸王！段小楼不老实！段小楼，程蝶衣是黑线人物。　　
人群：打倒程蝶衣，打倒段小楼！　　
逼问者揪住段小楼的衣襟：说！说！　　
人群：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段小楼看着人群中的小四。　　
小四用手抓了抓脸。　　
逼问者：说！　　
段小楼：我说！他是个戏痴，戏迷，戏疯子！　　
逼问者：谁？说清楚！　　
人群：说，说！　　
段小楼：程蝶衣！他是只管唱戏，他不管台下坐的是什么人，什么阶级，他都卖力的唱，玩命的唱！　　
逼问者：你避重就轻，不老实！　　
段小楼：没有没有。　　
逼问者给了段小楼一嘴巴。　　
人群：段小楼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段小楼：抗日，抗日战争刚开始，就就给日本侵略者唱堂会，他，他就，当了，汉奸！　　
人群：打倒程蝶衣！　　
段小楼也跟着喊：打倒程蝶衣。　　
菊仙惊愕的看着。　　
段小楼：他给国民党伤兵唱戏，给北平行辕的反动头子唱戏，给资本家唱，给地主老财唱，给太太小姐唱，给地痞流氓唱，给宪兵警察唱，他，给大戏霸袁世卿唱！　　
人群：打倒程蝶衣！　　
逼问者：再说！还有呢？说！　　段
小楼：他抽大烟，他抽起大烟来没命，不知道抽光了多少劳动人民的血和汗。　　
逼问者：揭！揭实际问题！　　
人群：打倒程蝶衣！　　
逼问者那武装带抽段小楼。　　
段小楼头上流血。　　
菊仙要去救段小楼：小楼！　　
周围的人拉住菊仙。　　
段小楼：他为了讨好大戏霸袁世卿。　　
戏子们低着的头都抬起，看着段小楼。　　
段小楼：他，你有没有？（看着程蝶衣）他给袁世卿他当，当……菊仙高喊：小楼！　　
段小楼：他当，当了，你有没有？你当了？你当？你当，当了。（看着程蝶衣）　　
程蝶衣看着段小楼。　　
小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人群：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段小楼拿起身边的行头就往火堆里扔：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牛鬼蛇神，牛鬼蛇神！　　
段小楼拿起宝剑，看了一眼，扔进火堆。　　
菊仙跑过，捡起宝剑。　　
红卫兵把菊仙拉开。　　
程蝶衣看着：你们都骗我！都骗我！　　
程蝶衣挣扎起身：我也揭发！揭发姹紫嫣红！揭发断壁颓垣！　　程蝶衣指着段小楼：段，段小楼！你，你天良丧尽，狼心狗肺！空剩一张人皮了！　　
程蝶衣走到菊仙身边，指着菊仙：自打你贴上这个女人，我就知道完了，什么都完了！　　
程蝶衣晃悠：你当今儿个是小人作乱，祸从天降，不是，不对！是咱们自个儿一步步，一步步走到这步田地来的。报应！我早就不是东西了！可你楚霸王也跪下来求饶了！那京戏它能不亡吗，能不亡吗！　　
程蝶衣大笑。　　
程蝶衣指着段小楼：报应！　　
红卫兵把程蝶衣按倒。　　
程蝶衣挣扎起身：我还要揭发！　　
红卫兵拉住程蝶衣的双手。　　
程蝶衣脸冲着菊仙：就是她！　　
程蝶衣脸冲着周边的红卫兵，笑：她是什么人啊？我来告诉你们她是什么人！　　
程蝶衣冲着菊仙：臭婊子，淫妇！她是花满楼的头牌妓女潘金莲！斗她，斗她，去斗她啊！斗死她啊！　　
逼问者在段小楼耳边：段小楼，她是不是妓女？是不是？　　
段小楼：是，是！　　
逼问者：你爱她吗？嗯？爱不爱？　　
段小楼：不，不，不爱！不爱她……　　
逼问者：真的不爱？　　
段小楼：真的不爱，真的，我真的不爱她！我跟她划清界限。我从此跟她划清界限！　　
菊仙愣愣的看着段小楼。　　
段小楼：我跟她划清界限了。（回响）　　
一团高挂的红布被点燃，烧光。

孔庙上挂着牌匾：万世师表　　
孔庙陈旧腐朽，门前是成堆的垃圾。程蝶衣挂着牌子，跪着。　　菊仙捧着剑上前。　　
菊仙把剑放在地上。　　
程蝶衣抬起头，看着菊仙离开。　　
菊仙回头，张张嘴，又继续走了。

院子很破败，到处挂着大字报，院子里还有火堆，一副被打砸过的样子。　　
段小楼（画外）：菊仙！菊仙！　　
程蝶衣拿着剑，冲入，冲进段小楼的房子。　　
惊叫声，痛苦的叫声。　　
程蝶衣跑出房子，段小楼追着程蝶衣。　　
两人扭打。

菊仙穿着一身嫁衣，吊死在房间里。　　
房里一对红蜡烛，鞋子也脱了放在边上。　　
背景音乐：听奶奶讲革命，英勇悲壮！却原来，我是风里生雨里长。

大镜子前，小四画好虞姬的妆，口里唱着词，摆弄着一盒饰物，我们可以看出，那是袁世卿送给程蝶衣的。　　
门被打开，一群红卫兵走了进来。　　
小四愣住，站起转身面对红名卫兵。　　
之前的逼问者，走向小四。

这里回到第一场的地方，段小楼和程蝶衣两人在练习。
字幕：十一年后。　　
程蝶衣：大王，快将宝剑赐与妾身。　　
段小楼：妃子，不，不，不可寻此短见呐！　　
程蝶衣：大王，快将宝剑赐与妾身。　　
段小楼：千万不可！　　
段小楼摆手：不灵了，不灵了！不跟趟了，老了！　　
段小楼摘下假须：小尼姑年方二八。　　
程蝶衣愣了愣：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　　
段小楼：我本是男儿郎。　　
程蝶衣：又不是女娇娥。　　
段小楼指着程蝶衣：错了，又错了！　　
程蝶衣：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好，我们再来！　　
程蝶衣：大王，快将宝剑赐与妾身。　　
段小楼：妃子，不，不，不可寻此短见呐！　　
程蝶衣：大王，快将宝剑赐与妾身。　　
段小楼：千万不可！　　
程蝶衣：大王，汉兵他，他，他杀进来了！　　
段小楼踏上前一步，背对程蝶衣：在哪里？　　
程蝶衣抽出宝剑。　　
倒地声。　　
段小楼转头：蝶衣！小豆子！　　
黑场 字幕：一九九零年，在北京举行了“纪念京剧徽班进京二百周年”的庆祝演出活动……　　　　（全剧终）